淮南的冬至，儼然是裹著淮河水汽來，冽風先于節(jié)氣抵達，掠過兩岸平原、崗地與丘陵，捎來天地間最沉斂的寒意，也催熟這方水土獨有的冬韻。淮南的冽，有別于北方冬至凜冽干硬，帶著淮水溫潤底色，寒而不僵、冷而有靈，從清晨薄霧到日暮殘陽，從田間枯草到市井煙火，一寸寸浸透山川草木，也浸潤淮南人的歲月日常。
節(jié)氣流轉(zhuǎn)到冬至，淮南的天地早已換了模樣�；春幼晕飨驏|貫穿全境，此刻的河面已褪去春夏湍急與秋冬渾濁，水流漸緩，水汽蒸騰間凝結成細碎霜花，黏在岸邊蘆葦蕩上，白得像撒了層碎鹽。兩岸平原坦蕩開闊，收割后的田野只剩下田頭雜蒿亂茬，倔強挺立在冽風中，根部還藏著未化的薄霜，踩上去咯吱作響，帶著泥土與寒霜混合的清冽氣息。遠處山丘褪去蔥蘢，低矮灌木褪去枝葉，只剩下遒勁的枝干，勾勒出疏朗的輪廓。若遇陰天，云層低垂，崗地山丘與天空連在一起，灰蒙蒙一片，更顯冬至的靜謐深沉。
田野間的林木早已落盡葉子，楊樹枝干筆直挺拔，枝椏向天伸展，與凜冽寒風對峙；烏桕樹枝頭掛著零星紅果，點染出灰白天地間一抹亮色，成為冬日田野里最惹眼的景致。湖塘早已沒了夏日荷影，水面有時會結一層薄冰，薄冰下魚蝦沉在水底蟄伏，岸邊叢草枯黃萎縮，帶著幾分蕭瑟，緊貼地面，唯有菖蒲的枯葉還搖曳在風中。偶有幾只麻雀落在枯草間啄食草籽，嘰嘰喳喳打破田野寂靜，轉(zhuǎn)瞬又撲棱翅膀飛向遠處，留下一片空曠。農(nóng)人們早已停下田間勞作，唯有田埂邊菜園里，還有耐寒的黃心烏、大白菜、蘿卜頂著霜花生長，葉片上霜花融化，水珠順葉脈滾落，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。
冬至的淮南，晝夜更替間藏著時節(jié)密碼。清晨，天空亮得晚，薄霧籠著城鄉(xiāng)，遠處房屋、樹木朦朧著，罩上一層輕紗。街道行人裹緊棉衣，縮著脖子匆匆前行，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空氣中，留下短暫痕跡。太陽緩緩升起，薄霧漸漸散去，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下，落在淮河面上，波光粼粼。正午的陽光是一天中最溫暖的，老人們常會搬凳子坐在太陽下，閉上眼睛感受暖意，驅(qū)散身上寒氣，鄰里之間聚在一起閑聊，說今年收獲，盼來年光景，閑話家常間，冬日寒意似乎就淡了。
日暮，太陽很快沉入地平線，天空迅速暗下，寒意也愈發(fā)濃烈。城鄉(xiāng)街巷漸漸亮起燈火，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灑在街道上，與地面霜花交相輝映，溫暖又靜謐。夜晚，淮河岸邊格外安靜，只有風聲掠過蘆葦蕩的沙沙聲，以及偶爾傳來渡船歸港的馬達聲。若是遇雪天，便是淮南冬至最美的景致�！昂鋈缫灰勾猴L來，千樹萬樹梨花開”，大雪悄無聲息地落，覆蓋田野、樹林、房屋，天地間一片潔白�；春影哆叺奶J葦蕩被大雪覆蓋，白茫茫一片，遠山也披上銀裝，仿佛一夜之間開滿了潔白的花朵。田野里的麥苗被大雪掩埋，只露出零星的頂端，像是在白雪中點綴的標點。湖塘的薄冰上積一層厚厚的雪，松軟厚實。
雪后淮南，美成一幅水墨畫。大雪覆蓋城鄉(xiāng)街巷，屋頂、樹梢、路面積滿白雪，孩子們在雪地里堆雪人、打雪仗，歡聲笑語驅(qū)散了冬日寒冷；大人們則拿著掃帚清掃門前的積雪，鄰里之間互相幫忙，熱鬧得很。市集菜場里，雖然行人比往日少，但依舊充滿煙火氣。菜販把青菜裹得嚴嚴實實，防止被凍壞，菜上霜花還未融化，新鮮欲滴；賣牛羊肉的攤位前擠滿人，冬至吃牛羊肉是淮南的傳統(tǒng)習俗，溫熱的牛肉湯、羊肉湯能驅(qū)散冬日寒氣，滋養(yǎng)身體。攤主麻利地切肉，空氣中彌漫肉香，與雪后清冽氣息交織，讓人垂涎欲滴。還有賣米花糖、炒花生的攤販，吆喝聲在雪地里回蕩。
淮南的冬至民俗，藏著世代相傳的溫情與期盼。冬至吃餃子是北方習俗，而淮南人更偏愛牛羊肉湯與冬至圓。牛肉湯、羊肉湯選用本地的黃牛、山羊，肉質(zhì)鮮嫩，搭配生姜、蔥段等慢燉，燉至湯汁濃稠，配著粉絲、千張、豆餅、大白菜之類，再撒上一把香菜，熱氣騰騰地端上桌，喝一口，暖意從舌尖蔓延全身。冬至圓則是用糯米粉揉團，包上芝麻、豆沙、花生等餡料，煮熟后軟糯香甜，寓意團圓美滿。一家人圍坐餐桌，喝著牛肉湯、羊肉湯，吃著冬至圓，閑話家常，其樂融融，冬至的寒意早已被這份溫情驅(qū)散。
大雪后的淮南，更顯詩意。站在淮河岸邊，望著漫天飛雪，不禁想起柳宗元的“孤舟蓑笠翁，獨釣寒江雪”。雖然淮南的淮河沒有大江幽深，卻也有這份獨釣的靜謐與淡然。岸邊漁翁披厚衣，戴棉帽垂釣，雪花落下，很快積了一層，卻渾然不覺，專注盯著水面，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。遠處的村莊被大雪覆蓋，炊煙裊裊升起，與雪花交織在一起，朦朧而溫暖，讓人想起王維的“柴門聞犬吠，風雪夜歸人”，那份風雪夜歸的溫暖，是冬至里最動人的情愫。
冬至是二十四節(jié)氣中最重要的節(jié)氣之一，“冬至大如年”，這句老話在淮南流傳千百年。這一天，白晝最短，黑夜最長，此后白晝漸長，黑夜?jié)u短，象征陰陽轉(zhuǎn)換，萬物復蘇的開始。淮南的冬至，冽風雖寒，卻藏著生機；景象雖蕭瑟，卻含著希望。就像人生，總有寒冷蕭瑟時刻，卻也總有溫暖與生機在等待，熬過了冬日寒冷，便會迎來春日繁花。
冬日的淮南，城鄉(xiāng)街巷煙火氣從未消散。清晨早點攤前，飄滿紅油的牛羊肉湯、熱氣騰騰的油條、香氣撲鼻的水煎包，食客們圍坐餐桌，吃著熱氣騰騰的早點，開啟新的一天；午后的老茶館，老人們圍坐喝茶、下棋、聊天，裊裊茶香，歡聲笑語不斷；暮晚的夜市雖不如夏日熱鬧，卻也有不少攤販堅守，烤紅薯的香氣、煮玉米的甜香、餛飩攤的湯鮮在空氣中彌漫，溫暖著過往行人。市井煙火氣，是淮南冬至最溫暖的底色，也是最真實的生活模樣。
冬至的淮南，氣候征兆里藏著來年收成。農(nóng)諺“冬至有雪，來年有豐”，大雪覆蓋田野，既能凍死害蟲，又能為土壤保墑，打下來年春耕播種的好基礎。若是冬至天晴，老人們便會念叨“冬至晴，新年雨；冬至雨，新年晴”，根據(jù)冬至天氣預測來年氣候，是淮南人祖祖輩輩總結的經(jīng)驗，藏著對自然的敬畏與對豐收的期盼。冽風掠過田野，帶走最后的暖意，也捎來新年希望，這是自然的規(guī)律，也是生活的哲理。
站在冬至的淮南大地，望著淮河兩岸的雪景，感受凜冽寒風，會生出諸多感慨。時節(jié)流轉(zhuǎn)，歲月變遷，淮河依舊奔騰不息，淮南的冬至依然保持著獨有的韻味。那些田野里的草木，雖然此刻蕭瑟，卻在積蓄力量，等待來年的春暖花開；那些市井里的煙火，雖然平凡瑣碎，卻藏著最真實的幸福。冬至之冽，不僅是氣候的寒冷，更是對生命的磨礪，唯熬過寒冷，才能迎來溫暖；唯經(jīng)歷蕭瑟，才能懂得繁華的珍貴。
“終藏之氣，至此而極也”，冬至是歲末的沉淀，也是新年的序曲�；茨系亩粒云洫毺仫L物地貌、風土人情，詮釋著節(jié)氣內(nèi)涵，也傳遞著生活溫度。冽風雖寒，卻寒不透人心溫暖；景象雖蕭瑟，卻擋不住希望的生長。在這個節(jié)氣里，淮南人沉淀過往，期盼未來，把對生活的熱愛藏進煙火日常，把對未來的期許藏入歲月流轉(zhuǎn)。
大雪依舊下，覆蓋淮南的山川田野，也覆蓋歲月的痕跡。河岸蘆葦雪中搖曳，遠村炊煙裊裊，市井煙火氣濃郁依然。冬至的冽，是自然的饋贈，也是生活的洗禮，它讓我們在寒冷中學會堅守，在蕭瑟中懂得期盼，在平凡中感受幸福。愿每一個淮南人，都能在冬至冽風中，守住心中溫暖，懷揣對未來的希望，靜待春暖花開，不負歲月時光。而那些關于冬至的詩意與溫情，也會隨著淮河流水，代代相傳，成為淮南人心中最珍貴的記憶。
（程晉倉）
